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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者 伍素文 2023-05-18 16:05:43 《中国经济周刊》
这个“五一”假期,影视剧《狂飙》余热未散,江门成为全国去程车辆累计净流入排名第三的城市。为了吸引游客,江门在小长假期间设置了多个文旅活动,部分还点缀上了咖啡的元素:梅家大院举办首届咖啡文化节、鹤山市举办“鹤味啡茶畅饮节”、侨都咖啡主题文化市集开幕……
这两年,在百年骑楼下,在居民楼间,在商场大厦里,甚至在菜市场里,江门地区的咖啡馆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,当地政府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推进产业建设,试图打造“侨都咖啡”的区域品牌。从“得闲饮茶”到“得闲饮咖啡”,这座曾经孕育出“喜茶”的城市,正在竞逐“咖啡之城”。
这座位于珠三角西南部的三四线城市,为何能孕育出比肩一线城市的咖啡文化风潮?与其他城市竞争,江门凭什么?
三四线小城,遍地咖啡馆
美团发布的《2022中国现制咖啡品类发展报告》显示,2021年四五线城市外卖咖啡订单量分别同比增长了257%和253%,远高于一二线城市。
广东江门,是咖啡市场下沉到低线城市、县城的真实写照。该市设立蓬江、江海、新会三区,下辖台山、开平、鹤山、恩平4个县级市。
近年来,江门各地咖啡店数量增长迅速,市民对咖啡消费的热情日益上涨。根据当地市场监管部门公布的数据,江门现有咖啡店1251户,2022年新增370户,数量居于全国前列。
粤追發達咖啡理事总监黄飞告诉《中国经济周刊》记者:“单是棠下这么一个小镇我看到的就有4家,而且定位都差不多,另外在康城一条不到2公里的街上起码有超过10家。”
今年2月,江门举办了第一届中国侨都(江门)咖啡文化周。尽管活动举办时正值暴雨天,但有很多人撑着伞去,發達咖啡现在都有点后悔没有去参加。
台山市森屿咖啡店主阿文2021年决定开店,她回想道:“前几年台山的咖啡店还算少的,我们入局还算早。但近一两年,尤其是2022年下半年,几乎是疯狂增长。”
在今年一篇关于咖啡之城排名的文章下,一位高赞评论说道:“如果在广东江门绝对在广州深圳之上。”本地从业者也认为,江门地区咖啡文化厚重,不比一二线城市落伍,该地区咖啡文化的兴起,与华侨文化带动有关。
作为侨都,清末民国时期,多有江门人出海谋生,改革开放后,移民政策更加开放,五邑地区掀起国际移民新潮。截至目前,祖籍江门的华侨、华人和港澳台同胞超530万,这一数量甚至超过江门目前的常住人口数。华侨们把侨汇带回来,也把咖啡、咖啡用具、喝咖啡的生活习惯带了回来,在分享中将这种生活方式传播开来,像台山民间还保留有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咖啡用具。
如今,江门咖啡店里接待的客人,就有不少华侨,或者自带咖啡豆到店的客人。阿文介绍说:“他们有一些家里人在国外,或者自己是在国外回来的,习惯了喝咖啡的文化,所以有时候会带自己的咖啡豆去店里加工或冲煮。口味上也是偏好深烘的,要么喝浓茶,要么喝黑咖啡,六七十岁了也习惯每天都喝。”
年轻人的试验场
如果说,江门最初的咖啡热潮是老一辈华侨带动起来的,那么当前这一波的咖啡热则由富含创意、追求时尚的年轻人主导。
一方面,在大城市或者海外待过的青年返乡发展,有的因为江门提供的就业岗位、薪酬水平难以满足需求便干脆出来创业,有的则是看中地方发展潜力;另一方面,本地青年消费升级,更青睐精致时髦的社交空间。
咖啡馆是咖啡消费的主战场。相比于一二线城市,江门的试错成本相对更低,也让创业者们更加敢于尝试多个消费场景,实现创意落地。
阿翠在广州做了5年设计工作才回到江门。她的咖啡馆坐落在江门蓬江区一个老旧社区里。那里弯弯绕绕,多转角和楼梯,很多司机跟着导航都会走错路。当初家人们知道这个选址时都极力反对:多少人会愿意大费周折来这里喝一杯咖啡?
但阿翠认为这里正好是她想要的样子:到店的路虽曲折,但路上可能有猫经过,有大树,有鸟声,有看上去年代久远的凉亭、理发店、居民楼,还有一家当地有名的肠粉店。整个社区散发着一种令人怀旧的人情味。
阿翠给自己的咖啡馆取名为“飞鸟屋”。它的前身是一家汽修厂的职工俱乐部,双层八角大楼,阿翠有意保留它的原貌,还添了许多复古的元素进去,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,就算走到店跟前,也不一定能发现这是一家咖啡店。阿翠喜欢在吧台跟客人交流,交谈的间隙递上一杯手冲咖啡。
在遍地咖啡馆、内卷严重的当下,阿翠的飞鸟屋在小红书走红后,甚至立下了不少“规矩”:不能商拍、不能直播、不能过度摆拍、禁止进行棋牌活动……以免打扰周围的居民,或者影响到店客人的体验。
经此操作,飞鸟屋回归了平淡的日常,熟客也多了起来:比如一位熟客收到一箱菌菇会特意拿来分享;有个经常来的男生比较内向,跟女朋友分手后会特地到店里坐坐,跟阿翠聊起他们的过往;今年阿翠因为生孩子休店两个月,新年再开的时候有客人还给小孩子送红包……
“大浪淘沙,希望筛掉跟风的人,来的都是真心喜欢咖啡、喜欢我们店的人。我们当然希望客流或者是客单量提高,但更想去传达我们到底要做一家什么样的店。” 她说。
阿文开在台山的咖啡店位置虽然没那么难找,但是被马路边的房子阻挡,需要在路边设箭头导引。从小巷子进去,不远才发现是一个静谧的小天地,店里主打中式庭院的设计风格,产品也走中式的包装路线。
疲惫的时候想有一处宁静的森林岛屿放空身心,于是阿文把店名取为“森屿”,主打中式庭院装修风格。她之前是在深圳工作的一名白领,快节奏生活久了,便想在小县城打造一个安宁静好的空间。2021年他们在市中心选了一家铺面,投入10多万元装修、做前期准备,在2022年年前正式开业,只花了三个月就实现盈利。
發達咖啡今年尝试把其中一家咖啡门店开在蓬江区的浮石市场,周围是卖烧腊、卖鱼饼、卖菜的档口。“其实我们就是想培养一下大爷大妈喝咖啡的习惯,因为这可能是最固定的客源,他们每天都要去买菜。”黄飞说。
开在菜市场里,咖啡店也变得接地气了起来。比如,有卖虾的阿姨会在店里充值,街坊们买咖啡的时候会跟店员讲价,大叔阿姨现在也会很“潮”地说:“靓仔,来杯冰美式,不用打包,插条管给我就可以了。”
下沉市场的咖啡生意会更好做吗?
以前在广州、深圳的时候,阿文倾向于只点一杯美式。但在台山,喝咖啡更像吃一顿下午茶,配些甜品或轻食小吃。相比于咖啡,大多数本地消费者更需要一个社交空间,兼具聊天、工作、约会、游戏等场景。江门的生活节奏相对较慢,适合养老,喝咖啡这件事也相对休闲。
“三四线城市只卖咖啡可能很难赚到钱。因为咖啡本就不是日常刚需,接受人群也不是很广泛,很多咖啡店就会选择多元化经营。像我们会附带一些茶饮、小吃、甜品等,有的做培训项目、做供应服务之类。”阿文说。
不过,随着加入赛道的商家越来越多,逐渐内卷,加之消费还在恢复阶段,所以客人的消费欲没那么强,客单价会有所降低。
正和堂咖啡馆2021年9月开张,老店位于台山台城的牛屎巷文化街区,后来在城区的另一头也开了一家分店。从店名到装修,主打复古休闲的风格。
该店店主蒋明军向《中国经济周刊》记者表示,台山是整个江门咖啡氛围较浓厚的地方,因为华侨最多。和一线城市相比,这里的咖啡社区店较多,多半是熟客。优点是咖啡基础好,缺点是消费不高,内卷较严重,同样的精品咖啡在这里定价不会太高,进入微利时代。
相比其他做特调咖啡的店,飞鸟屋的菜单比较简单,喝的这块要么是意式咖啡,要么是手冲咖啡,价格范围涵盖18~48元,抹茶拿铁是阿翠最后的妥协,售价38元。“手冲咖啡我们也有通过特殊处理法的豆子,但基本是传统处理为主。我只想做最传统的事情”。
黄飞则认为,现在是江门咖啡市场泡沫最密的时候。今年32岁的他,从事咖啡行业15年,操盘过不少本地咖啡项目。他观察到,2016-2018年是茶饮行业发展最疯狂的时期,之后奶茶店的客户就开始下滑了,现在风口轮到了咖啡。而美式、拿铁和冰啡(冰美式加糖加奶)在所有大大小小的店的点单系统里,永远是销量前三。
至于开店成本如何?从受访者的情况来看,从10万到50万元不等,项目大的投入会更多,资金回笼速度也因店而异。“这几年咖啡店开这么多,也是有些人以为花个几万就能开店,门槛很低,但是其实开出来很容易,倒下也是一两天的事。”黄飞说,“千万不要相信说五六万就可以开一家小小的咖啡店,都很扯。搞个门面都四五万了。”
“狂飙”江门,更适合哪种路线?
众多年轻人创意汇集,使得江门咖啡产业展现出新的活力和面貌,也发展出了不同的发展路线。就咖啡店而言,除了星巴克、瑞幸等来自外地的大型连锁品牌,其他还有精品咖啡馆、本地连锁/开分店的大众咖啡、独立的咖啡小馆等。
阿翠创业前喜欢去江门的Sower咖啡,当地人也会叫它“三轮车”,原因是店主人大钱曾经在2016年推着三轮车在街头卖咖啡而得名。当时江门还没多少咖啡店,大钱走在了这股咖啡热潮的前端,但他本人今年其实也只有28岁。
Sower咖啡走的是精品咖啡路线,这些店通常有自己的坚持。比如本地客人有时候会要求在美式基础上加糖加奶,其他店会根据这个口味开发出“冰啡”,但Sower、飞鸟屋等还是坚持咖啡本身的风味。据店员介绍,现在Sower日均卖出200~300杯,客单价在13~18元之间,在江门也是不错的水平。
大钱说:“我们现在每日出杯量最高的几款产品,全部都不超过15元,这个价位呈现出来的品质,我们自己也是比较满意的。经营上面,我觉得最重要的是‘真诚’和‘分享’。”
發達咖啡走的则是截然不同的路线。目前,其在江门地区开了10家分店,触角延伸到县级市,从第3家店开始以熟人加盟为主,分为一人一店的窗口店和具有社交空间的中型店。窗口小店的日均营业额是几百到1000块钱的水平,中型店是200杯的产能,客单价在16~18元,日均营业额可以达到2000~3000元(不加上外卖销量)。
陈健科在台山出生,深圳读书,后来去了香港。2017年为了回乡创业,他又举家搬回台山定居。他创办了美湾学校分子咖啡种植研习基地,在台山自己种植咖啡豆,同时对一所旧学校进行改造,办起了民宿、教学活动等,打造一个以咖啡文化为特色的文旅项目。
“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,对家乡很有情怀,这里30多年了还保持着原貌。乡村振兴提出来后,我们想着不如回来开学校教咖啡专业。因为创业我都住在台山,现在女儿也在这里读书长大,我们对这里很有信心。”陈健科对《中国经济周刊》记者说。
整个广东到现在还没有一个走出去的知名咖啡品牌,许多从业者希望再创一个咖啡行业的“喜茶”,尽管很难。
陈健科说:“我们希望江门的咖啡从业者团结起来,相互多些交流,因为只有抱团成长,才能做得更大,单打独斗很容易淘汰。”
黄飞认为:“最基础的还是要将咖啡质量实现质的改变,而不是说糊弄一下,现在很多店主,你跟他说咖啡的参数他都不一定知道。”
在阿翠看来,江门很多咖啡店并没有专注于咖啡,比如说非咖啡的饮品可能比咖啡品类还要多。“数量多是一回事,但是不是真正的咖啡店也是一回事,还有一条很长路要走。”
她认为,还是需要加强对外交流,提升自身发展水平。如果想出第二个“喜茶”,更需要在文化理念上面突破,在本地文化上去创新。“文化做好了,咖啡自然而然就会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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